*6000+的一章，注意阅读时间

Chapter 103.继任者

日向总觉得“看过很多次”不是个好兆头，但他早已习惯狛枝说话像谜语人了，眼下也只是皱起了眉，没多说什么。

程序启动。

随着轻微的机器运作声响起，正中央的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。然后就像在某个古老的国度，烽火台之间互相呼应着燃起火把那样，其余的屏幕从上方开始，以顺时针的方向逐一亮起了浅色光晕。

绿色的代码在亮起的屏幕上不断地滚动着。

日向在心里默数：开始了……三、四、五、六……咦？

第六台电脑并未依照顺序亮起，而是在不断地闪烁，它更像是一盏接触不良的灯泡，在持续发光上屡败屡战。

第七台电脑仍然黑屏，看来正处于未唤醒的关闭状态。

怎么回事，好像堵车了似的，难道登入程序进行得不太顺利？

可是警报并没有响。

日向朝宗方和雾切投去了询问的目光。

“有一台，不，两台没有亮。”雾切凝视着左侧的屏幕，也许是受安静的氛围影响，她把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不过很接近了。”

“接近什么？”日向的心提了起来，“出什么问题了吗？”

“看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对你解释。不要紧，石川树留下的资料中有提到过，这是正常现象。”

宗方收到了监控室的消息，数据在正常记录。他向雾切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后者的脸色缓和了不少，对日向说接下来的操作只需要开启自动模式，等苗木的数据读取结束，就能安全顺利地切断电源了。

看来是想多了。日向呼了口气，他放松了不少，但好奇心变得更强了。他走过来问道：“可是灯还没完全亮，这就是未来机关要的实验结果吗？”

“因为还没到时候，现在的结果是最理想的，说明还来得及。如果七台全都亮了……”雾切看到日向一脸茫然，补充说道，“这点等苗木君醒来后再说。我们原本担心，以苗木君的特殊情况说不定不会被这台机器认可，毕竟他没有接受过正规的……应该说是像其他人一样的治疗，万一程序上的问题导致不兼容……你应该能明白，报错就得另想办法了。”

“可是这台机器的功能也太少了点，”日向总觉得不太对，“石川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设置7台？搬运起来都很麻烦。”

“它实际上是用来分析数据的，石川树并没有想过要搬走它，只是针对使用对象设置过一定的条件。我们尝试过，发现并不是所有人接上大脑都会发生反应，只有感染了绝望病的人才可以，而低级感染者也没有接受实验的数据记录，”雾切思考着说道，“至于为什么是七台电脑，虽然没有详细的原理解释，但结合石川树的本职工作——脑科学研究者，他提到过数据共享，也就是说，其余六台也许代表其他阶段的感染者，而这台机器是给拥有最高权限的人使用的。”

日向听得有点懵。

“等一下，这就是说，每台电脑都代表绝望病的其中一个阶段？意思是最多有七次吗？苗木会成为管理者？”

“只有这种可能，”雾切拨弄着耳侧的长发，“这台机器能反应绝望病的发作情况。日向君，我有个疑问，苗木君是不是至今为止经历过五次发病？”

日向点点头：“是这样的。”

“第六台电脑还在闪烁，我刚刚说‘很接近了’就是这个意思，他应该快经历第六次发作了，实际上发现得越早越好。”

“不会有危险吗？万一对苗木的大脑产生了不良影响……”

“理论上不会，”雾切采取了比较严谨的说法，“在这之前只有两个人使用过，接受过药物刺激，石川优子在这台机器上掌握了最高的权限，成功地激活了第七层……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是知道的。而苗木君并没有服用过对应的药物，所幸的是这台机器认可了他，也证实了我们的推论。”

日向想起来狛枝的资料上提到过。“所以另一个使用过的人是石川树？可是他并没有得到最高权限。据说他失败了。”

“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失败，这里记录的数据只显示出他一共经历了六次。如果你们看过资料就会了解，他被发现时精神极度混乱，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黑色的斑纹，只是紧紧地抱着家人的合照缩进角落，完全没法沟通。几个小时后他就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，未来机关甚至还没来得及通知他的女儿——就是你们都认识的那位樱桃酒小姐，”雾切叹了口气，“总之未来机关当时没能得到这些线索，只能猜测到他们原本的计划失败了。石川树的研究资料一直由未来机关保留，但并不齐全且难以下手处理，直到苗木君被牵扯进来，未来机关对绝望病的调查才开始重启……”

雾切陷入了沉默，而就在几分钟前，日向看见苗木也有过类似的反应。

面对过去的悲剧，他们都表现得力不从心且无可奈何。或许正是因为身处于未来机关，才不好事后评判。

这是出现希望之后该有的反应吗？日向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。

“所以未来机关的苦衷就是，因为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，你们把得不到救治的绝望病人全部关进了透明城市的医院？他们被关了七年多，至今未能被治愈，”日向想起在医院见到的精神病人，直白地向一旁的宗方提问，“同样的，苗木一直都很相信你们！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冒用身份当成象征着希望的‘神’，即使对自己的立场挣扎过，但再危险他也选择了接受实验。不觉得苗木才是解决绝望病的关键吗？在我这个被排斥的外人看来，苗木应当拥有发言权和决定权，而不是由你来安排好这一切。”

他显然不能理解未来机关的行事逻辑，也难以接受未来机关的做法。现在正是提出质疑的机会，管他希望不希望的，能帮苗木争取一点是一点。

“日向君，”雾切下意识阻止他，“宗方君已经尽力了，关键问题在于……”

一道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空气，直直刺入耳内。几人同时变了脸色，猛然朝噪音的源头看去。

正中央的屏幕亮起了刺眼的、间歇不断的红光。

程序错误。

发生了故障。

日向三步两步冲向操作台。

该死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，说好的0.001%呢？！他一路上神经紧绷，差点忘了苗木还有“不幸”这一才能，这只能解释成不幸了吧……要不要紧急停止？可万一损坏了苗木的大脑……

不不不，冷静下来，先和雾切他们一起确认苗木的情况！

日向迈步上台阶才听到被杂音掩盖的痛呼声，不用想都知道是苗木发出来的。循声只看到狛枝的背影，日向刚想开口，狛枝回过头，在继续挡住苗木的情况下对他做了个手势。

“我在等。先别过来。”

说完再度俯下身，即使警报声再吵闹，灯光再刺眼，他也毫不在意。

日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就和在杂物间门口的那次一样，当时狛枝一言不发，整个人死死地钉在原地，强行专注于眼前最重要的事，就像是一幅静默的画。

***

登入程序的过程并不好受。

身体因固定住而无法动弹，意识却像在坐过山车，苗木很快就把几秒前的记忆甩在身后，进入了一个看不到边际的空白区域。

这是哪里？

低声细语像浪花一样拍过来，有不同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。

随后，人声像汇集的洪流那般奔涌，苗木一回头就被闪过的画面吞没了。他低头看见自己打开了浴室门，里面是舞园的尸体还有用血写成的11037，他发出了难以遏制的悲鸣；他隔着玻璃门看见大神樱在座位上双眼紧闭，一动不动；他看见江之岛主动选择处刑，说要“品尝绝望”，脸上还挂着从未见过的笑容；他看见狛枝对着摄像头说“为了希望”，转身拿起了冈格尼尔之枪；他还看见日向忍着巨大的痛苦指证七海，他看见新世界程序即将崩塌，他看见……他看见……最后Alter Ego激动地告诉他说程序连接上了，他不知道对面是谁，只能对着屏幕不断说话，直到大喊：“说实话，我也很犹豫，犹豫是否该把这个程式用在你们身上……但是，要救你们只有这个办法了，我想救你们啊！”

我也很犹豫……

只有这个办法……

……

……要救谁？

苗木猛地回过神来，身上像被灼烧似的疼，他低头看见黑色纹路诡异地动了起来，像藤蔓缠绕他，像蛇那样咬穿他的皮肤。

眼前的场景又变了，记忆中死去的人在往前走，苗木注视着他们的背影，直到所有人都消失了。

黑色斑纹走过的地方烫得惊人，他却冷汗直冒。

眼前出现了七台电脑。一位年轻女人坐在正中央，所有的屏幕都亮了起来。她的眼睛隐藏在头戴式装置后，嘴角在微微上扬。

是石川优子。苗木认得她。

可说不通，连接电脑的人不是他吗？还是说这里是幻象？他身上的绝望病又发作了吗？

等等……苗木想起来了。

这里是电脑中的数据世界，眼前的人应该是AI优子。

“你好，我的继任者。”她柔声说，“你能来到这里实属不易，一定经受了很多痛苦吧？”

她的声音似乎有安抚镇定的作用。苗木身上的疼痛消失了。

“我……我还好，可能和别人相比也不太好，我不知道。”苗木老实说，他被AI所共情，竟然有些鼻头发酸，“我是继任者吗？他们告诉我这是测试绝望病进度的装置，我只是来看看的。没有想到会遇见你，优子小姐。”

“这里是交接的地方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，”对于苗木叫出了她的名字，她并没有感到惊讶，而是耐心地解释道，“你能进来就说明我已经死了，而在我死后，父亲也失败了，对不对？你会看见我，是因为只有你具备继任者的资格，其他人是无法找到我的。我很抱歉这一切还没有结束，只能交给你了。准备好了吗，苗木君？”

她温和而平静地阐述死亡的样子，让苗木想起了Alter Ego和七海。

“资格……准备什么？”他感到疑惑。

“成为大家的‘希望’，让这一切都结束，”优子说，“来，到这里来，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
要怎么“看”？她还戴着装置呢。苗木还在迟疑，他的双脚却开始向她迈步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，仿佛被控制了行动。她向他伸出手，却忽然停住了。苗木发觉，他们之间像是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墙，谁也碰不到对方。

“噢，不，还不能。”她抿起嘴角，有些惋惜地说，“你还没有准备好。”

“我还没有经历到第七次发作，”苗木摸了摸后脑，“如果你指的是这个。”

“不是那样的，不完全是。”她说，“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。这里有两个你……噢，虽然你们还没有完全分离，但表现出来的也不是同一个人。”

苗木回头看到身穿黑色长款连帽衫的诚。后者带着兜帽，只瞥了他一眼，便径直走到优子的身后。白色的骷髅在他身后晃了起来。

果然是这样。苗木在心里叹气。

“还没有完全分离是指什么？”他把视线从诚身上移开，向优子比划道，“我和他……我们现在算是共生吗？”

“你觉得是就是吧。”诚像听了个不大好笑的笑话。

“照这样的趋势，彻底分离只是时间问题。可即使你经历了第七次，条件都具备，我也不能给。”优子说，“程序是这样设计的——链接只能交到一个人手里，我必须要保护继任者，如果链接无法完全与你融合，这意味着你无法承受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，很有可能会直接死去。”

苗木陷入沉思。“链接”是什么？石川树也许正是因为等级差和保护制度才无法获得“链接”。AI优子在掌握了最高权限后显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，她并不清楚真实的自己已经死了，同样陷入了长达七年的沉睡。

如果拿走了她的“链接”，作为AI的她会彻底“死亡”吗？而作为继任者的自己，会继续以AI的方式活在电脑里吗？

两张同样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的表情，一个很严肃忧虑，另一个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，只是耸耸肩，看上去有些无奈。

“不管你怎么打算，可别拉上我，”诚说，“我还不太想死。”

“哈？我可什么都没说！”

“像你这样的利他主义者会在乎自己的生命吗？就这么不经大脑思考地冲上去献出自己，以为会有人感谢你吗？”

“我不在意会不会有人感谢我，不管怎么说，那也比你逃避问题好多了。”苗木握起了拳头，“像你这样消极处理，什么都解决不了。”

“真把自己当成英雄了？你是觉得少了一个你，地球就不转了吗？救得了一个，那其他人呢？还有很多该对此负责的人，他们现在可是在安全地带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哦？”

“这不是同一回事！我……”

强烈的电流声忽然钻进耳内，引起了让人难受的耳鸣。苗木捂住了耳朵，开始懊悔为什么面对诚时就会失去冷静。

“对不起，我不喜欢吵架，但只有直接干预才能让你们安静下来。”优子说，“一个身体中的两个人格由于抗拒共生而无法达成一致。接下来打算竞争出胜者或是自相残杀吗？”

“这是我和他的问题，就算没有裁判也迟早会解决的，”诚双手插在口袋里，凑到优子耳边问，“在那之前，先告诉我，你是不是通过药物诱发和这台机器的刺激，强制到达了第七阶段？如果能继承链接，获取最高权限，也能控制其他电脑，对不对？”

苗木皱起眉头。药物？应该是幻象中看到的蓝色液体。控制其他电脑……指的是控制其他等级的绝望病人吗？

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，诚会意地点点头，又问道：“既然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，那么在你看来，我究竟是什么？”

比起苗木在意的问题——他们是不是一个整体，诚似乎更在意自己的存在会被如何定义。

“一个在绝望病中诞生的意外。”

“意外和注定，偶然和必然……这样啊，我明白了，”诚站直了身体，低头看向优子，“像我这样完全分裂后的人格，能完美地继承链接吗？”

“你要做什么？我不会让链接落在你手里！”苗木心生出不好的预感，他立即抓住了诚的手腕。

“让我告诉你吧，我们现在是相互排斥却无法彻底分离的怪物，”诚不为所动，笑着说，“而怪物自然有怪物的逻辑。你现在还没有触碰链接的能力，但原本的规则未必对我适用……如果我用抢的呢？”

诚按住了AI优子的肩膀。

“住手……唔！”苗木脑内“嗡”的一声炸开了，全身上下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。又开始了。那些黑色斑纹在紧紧绞着他，有如带刺的藤蔓般勒进他的血肉。他咬紧牙关，手指掐进诚的前臂。

警报的声音在耳边响个不停。

优子的头戴式装置被扯了下来，她以不忍且悲伤的眼神注视着苗木，对他说了句话。

***

这是日向第一次见识到失控状态下的苗木，虽然隔了一段距离 ，但他光是听声音就觉得痛，连紧握操纵杆的手都有些颤抖。

也不知道狛枝是怎么受得了的，这就是所谓的“看过很多次”吗？那家伙真不是一般人。别胡思乱想了，得冷静点……

“日向君！”狛枝的声音突然响起，日向打了个激灵，立刻强制切断了电源。

眼前瞬间遁入黑暗，三秒过后，接到宗方命令的部下按下了应急灯的开关。

他们听到苗木咳了两声，便开始确认他的状态，调整好座椅的角度，把他的护眼罩向上推。等苗木睁眼回神后，雾切一边向他提问，一边做了几个最基本的指引性动作，从苗木的回答和眼睛的反应判断出他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。

她提议为了保险起见，最好找研究院的人再检查一次。

“不……我真的没事，我现在很正常！”苗木的话显然毫无说服力，但他坚持说道，“比起这个，请把有关绝望病的事全部告诉我，我会尽力协助未来机关。”

在场的人面面相觑，苗木的态度突然转变，可见方才并不只是一场意料之外的混乱。

“苗木君，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？”雾切问。她记得未来机关的AI并没有找到值得注意的漏洞。

“是优子小姐，我见到她了，她是这台设备……应该说是绝望病的管理员，她保护了我。”

新线索出现。雾切果断向宗方请示变更地点，她先离场进行部署。

日向负责和未来机关的人进行交接。

“给你五分钟，”宗方回头看了苗木一眼，“整理好你要说的，五分钟后到广播站来。”

狛枝帮苗木松开安全绳，注意到他手腕上露出几道鲜明的红印，想必是刚刚挣扎时留下来的。

“真不愧是苗木君，你一直都很擅长勉强自己。她不止对你说了这些，对不对？”狛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红痕，他的声音中带有笑意，却没什么温度，“像你这样的老好人，会突然采取行动的原因也只有这个了。”

“果然瞒不过你。”苗木垂下眼，很快又抬起头，“是诚，他想要抢夺链接。而优子小姐救了我，她说希望我能活下来，然后……杀了她，结束这一切。”

tbc